女外科的辛辣日记！朽木可以种香菇

从来没有人说，医学教育的养成是轻松的，尤其外科医师的养成。
除了跟一群疯子相处的自虐感之外，最强烈的就是徘徊在成就感与挫败之间，来回起伏的心情，会让人想要摔器械、踢墙、要不就借酒装疯把车开到人行道上。
当年为了个同事，酒醉后把车卡到人行道，还出动了半个急诊的人去把他抬出车来。事后一问，原来当天他在切除甲状腺时，明明已经开过不知几次了，却活生生把返喉神经砍断！虽然立刻发现由整形科用显微手术把神经接回去，但病人还是足足沙哑了半年。
这就是所谓的「并发症」，没有哪个外科医师会为了制造并发症去帮病人动刀的，就是必须不断学习、谨慎地记住每个教训、把经验互相分享，除了双手合十祈祷自己不要遇到各种难缠的并发症，也希望万一真的遇到时有能力能处理。
最最重要的就是希望家属或病人能够理解。
医学书籍上没有任何一种治疗或是手术方法的成功率是百分之百，但就算并发症合理发生率低到一千万分之一，发生到那个病人头上，对病人而言就是百分百的倒楣。
戒慎恐惧、如履薄冰，这样的学习只有借着经验丰富的老师们带领，才能推动整个医疗进步，数十年累积的经验才能更有效率的传承。
人类文明不过如此。
，随着每年的外科新进住院医师人数锐减，有时甚至是一招挂零、二招无人报到，这样的情况越来越严重，开始断层的危机浮现，此时坐拥决策的高层仍置若罔闻，视外科的崩坏为无物。

女外科的辛辣日记！朽木可以种香菇

说到董哥对于一元的各种笑谈，他始终不相信，会有拚了命想要进外科的学弟如此的难受教。
他曾经带过一次小天才学弟，董哥说一，小天才就自动接着把二三四都完成；董哥说「这病人得缝合」，小天才就俐落把病人带去缝合室里完成所有后续。基本上，如果值急诊时搭配到小天才学弟，董哥根本就是翘着二郎腿过完所有时间，中间休息还得起来走动才不会屁股麻。
他一直很不能理解，尤其看到我搭配一元时披头散发、整个赛亚人变身状态时的暴走，究竟何来？
「学姊～妳不要对学弟太凶嘛！」超──机──车。
住院医师资深要带领资浅，做经验传承跟教学，这是无时无刻不在医学中心内进行的。这也是对于还在岗位上的外科医师能够自身付出的小小贡献。
但──是──
就是有些逻辑非常难以了解的人，光是要把双方的频道调到相同，就耗去大半精力，更别说是还要谨慎行事、精密进行、却又讲求效率的外科治疗。
一次值班，我正深着呼吸，想着「人定胜天」这句话，招手把在一旁跟小护士喇迪赛（聊扯）的一元招了过来，打开刚才腹部挫伤并肝脏撕裂伤病患的电脑断层，打算要教学。
我「学弟，这个病人的电脑断层你看了吗？」
一元「啊那个病人我有照学姊妳前面讲的，排好了电脑断层。」
我「对，所以呢？我们急诊半小时电脑断层做完，你有后续追踪他的情况吗？」
在急诊时，每个进入的病人依照情况都会有时间先后的处置，甚至我仿佛可以看到病人头上有个隐形的计时器在走，可以按照顺序跟空档把病人一一处理、消化。
一元「学姊妳没讲啊？」
（青筋爆掉一条）
我「病人来不是只有照学长姊Order，你不是Intern什么都要别人款便便，住院医师要会自己处理跟追踪。」
深呼吸～深呼吸～
「好，那我们现在来看CT，来，你判读一下。」
一元嘴中还嗫嚅了啥，接过鼠标后，讲了「可是我刚刚也在做事情啊。」
（青筋再爆掉一条）
你刚刚在跟小护士要脸书帐号，以为我没听到吗？
我咬牙「电──脑──断──层！」
一元只好边滚鼠标滚轮，上上下下翻页看着电脑内图片，嘴里「咦？这个……好像是？这个……」
然后他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，愤恨地对我说「怎么这份电脑断层没打报告？」
我扶额「放射科医师没打报告，你一线外科医师就不会自己判读吗？」
他还要跟我吵，我直接问他「你究竟有看出这病人什么问题吗？要不然，你把你认得出来的各种器官位置指给我看。」
一元这才信心满满地指着画面上，最大、最白的器官说「这是liver（肝脏）。」（所指为心脏）
我整个人当场三魂七魄被炸飞了一半！
大学苦读七年，只联谊过「乙」次，抱着人骨死记名词的日子像走马灯浮现眼前！
连最基本的人体结构都讲错啊！学弟你是要折煞了我啊！！（我冷静的外表下，其实是无法动弹的演完了以上的内心戏。）
然后他又补了一句「而且这没有打显影剂！我要去投诉！」

我爆炸后被击沉般的坐在最角落阴影的位置画圈圈，这时董哥刚好经过。
董哥说「heart看成liver？不可能吧！不然学弟我来带！要像我～要和颜悦色的教学～知道吗？我当年最佳教学住院医师奖不是白拿的。」
我给他一个You dare！
you try try see?（你敢你就试试看）的look。
这时又推床送进来了一个跌倒头破血流的阿公病人，评估过意识状态都清醒、暂无电脑断层的需求后，董哥叫来一元，说「来来，学弟缝合你会吧！」
一元点点头，稍微抱怨了一下「可是我整天都在缝合室捏。」
董哥「要不然你要来做控台？像学姊那样负责所有病人的来去跟决定？」
一元头卡住，不敢直接摇头。
董哥「你们资浅的先从缝合室主任开始当起，先去缝病人吧！」讲完回头看我「妳看，教学弟的口气要温和～」
是是是。
我翻了翻白眼。
心想「学长你还不是嫌烦，把学弟赶到视线以外省得碍眼？」
果然一元一离开现场，世界就恢复了和平，处理病人跟各种流程相较得心应手的情况下，我又恢复到之前那宁静愉悦的心态。
中间空档还跟着董哥去到缝合室，瞄一眼一元的进度。病人阿公脸部整个罩上无菌棉布、消毒跟打麻醉、备缝线，看学弟虽然有些手忙脚乱、漏东忘西，至少──知道要缝的地方是头部没错。
我快要到了交班离开的时间，回头对着无菌布面下的阿公安抚了一下，阿公很配合的答应说好，然后我就把现场交给董哥，回到值班室内收拾打算离开。
约莫才十分钟光景吧！我在值班室内依稀听到外头有喧闹声，警觉的探头出来（急诊医师对吵闹都很敏感），真不敢相信我看到的画面！
一元手还带着无菌手套，缝合用持针器还在手上，整个人瘫软坐在地板、声嘶力竭地大哭「死掉惹！死掉惹！阿公死掉惹！！」
原来是脸部盖上了缝合布，在看不到病人表情的情况之下，又没有不断地跟病人对话、确认病人意识状态，等一元缝合完才突然发现阿公整个翻白眼、口吐白沫、脸色黑青了！
董哥整个人弹起来，跟护理师们冲进缝合室内，把阿公脸上的缝合布移开、扣氧气罩、推床，忙成一片！
老年人在头部重击第一时间不见得会有明显的意识昏迷表现，至少需观察个四十八到七十二小时，中间尽量避免让病人独处或自行沐浴如厕，这也是我刚在缝合室内不停跟病人讲话的用意！
这……这基本上是已经算常识了！至少在之前我带一元缝合时，也讲了好几遍。「应注意而未注意」，这病人要是出问题，董哥跟一元都吃不完兜着走！
只见众人急忙把阿公的氧气跟呼吸维持住，推送去做电脑断层检查脑部有无出血，阿公的脸色也恢复红润。
董哥这才怒不可遏、双拳紧握，一整个脸融合了不可置信、愤怒、激动、傻眼，瞪视着瘫软在地上呜呜哭泣的一元学弟。（事后问一元哭个屁？据说是他没看过脸色惨白的病人「被吓到了嘛」！）
我在想董哥可能这时脑中浮现一万种把一元凌迟的方法。但董哥不愧为哥字辈的，他只是默默地看了我一眼，然后一语不发坐回座位上。
这时非常机车的我，强忍着颤抖的嘴角，跟学长道别「最佳教学学长，掰！」
之后又听到一次，董哥跟一元这时已经换值班区域为病房区，董哥是一元的上线，也就是护理站有事先打给一元，如果处理不来再跟董哥报告。
不过那次值班后，也是我一次听到董哥夸口说要怎么完成医学教学之道了。
发生了什么事呢？
不过就是病房半夜有要急救的病人。问题是，一元学弟怎么打电话都不接，护理师们焦急下立刻抠了董哥，董哥处理了半天插管、心肺按摩，整个护理站吵得震天价响，连隔壁区域的同事闻声都过来帮忙了！
一直到处理完病人、转送加护病房，别说一元了、连五毛的影子都没看到！
董哥已经完全崩溃，自己打了电话给一元，隔着手机就听到原来一元根本就睡在同个护理站旁边的值班室内！手机铃声还从门板清楚传出来！
「那是首非常欠揍的歌！一直啦啦啦像白痴一样的歌！」董哥事后回想。
呢，我们优秀的前最佳教学住院医师学长、冷笑话无敌、幽默感爆表的董哥，一听到铃声音乐传出后……
「砰！」一脚踹开了值班室的门！对着床上睡眼惺忪还搞不清楚状况的一元怒吼「妈妈乐咧！几点了还在睡！急救得半死你知不知道啊啊啊啊！！！！＠＆︿％＆！＃︿％＆……」
若能得天下之英才而教育之，相信不只是孟子，任何教学者都会其乐无比。但有时候真的是非常无力跟无言的。
不可雕也的朽木，连香菇都种不出来，只会发霉时，该怎么办？
就像不适合的双方硬要维持着假面婚姻。有时候，真的选科就像选另一半，先天的个性跟本质占很重要比例。
最重要的，在看完对方没有试着想要尽全力做各种努力，几乎所有人都只能给出一样的评价。
已经如同地球帝国即将崩毁的外科，又多了一个这样难以控制的变量，真的不适合……难道这样又要让外科住院医师的人数再少下去吗？
叹──外科近几年的宣传已经悲惨到「只要有vital sign（心跳呼吸）就可以来走外科」。但当年的老师们都是第一志愿进入外科「想当年（五十多年前？），我们多少人挤破头……巴拉巴拉。」
这艘摇摇欲坠的外科之船，究竟要航向无垠的哪处呢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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